gilanor-LLAP

When you stand before God you cannot say
"But I was told by others to do thus"
or that virtue was not convenient at the time.
This will not suffice.

Remember that.
【May the force live long and prosper.】

 

【果普】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完整)

#OOC得不知如何是好预警#

#本文夹带私货预警,夹带了文手不放过任何机会的吹普皇段落【。#

#纯现实设定(意思就是纯果普友情向)预警#

#之所以出现了上面那句话是我有一次因为写友情向文打BL标签但是文里官配BG依然是设定于是被警告过一次所以我很虚#

#我大概算是一个少有长情的人,不敢说我能爱老艺术家一辈子,但是我确实希望他站在冰场上多少年,我就至少能爱多少年#




Notes:1w字完结,本来只打算写短完结果毫无剧情还飙字数破万我也很绝望,卡文期写完估计也改不出个所以然干脆直接发,以后有时间有灵感再改。写完想想我最初只是想写小普对芒果说我要退役了的场景,结果写成了这样。

其实老艺术家的末期到退役的惨烈悲凉给我的感觉好像契诃夫晚年受着肺结核的折磨写《樱桃园》,他要死了,他的一生坎坷,他的晚年阴郁,但把它定义为一出喜剧,他依旧在为美好和光明唱颂歌。所以我想,老艺术家说已经够了,他该退役了,他想离开赛场去尝试新的东西,开启一段新的旅途。他满怀希望,我觉得很好,我也希望他的未来充满美好和希望,所以我相信他的退役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那并没有那么惨烈悲壮。【这大概就是这篇文后半段表达的东西(。

以下正文。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普鲁申科知道埃德文经常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当然大部分时候他不能直接看到,但是他能感觉到。不管是在冰上还是在冰下,他总是会接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的目光,久而久之他也能分辨出一些目光是来自谁,就好像小时候他能听门外走路的脚步声判断出是谁回家了一样。

他炫耀似的把这个发现告诉埃德文,成功收获一个无奈的摇头和一个微笑。

于是普鲁申科心满意足地绕着埃德文兜圈子。在冰上时他总显得游刃有余,滑冰于他而言比走路还要轻松。

从十多年前认识以来,他就习惯于埃德文注视他的目光了。埃德文几乎到场了他的每一次大型比赛,只要他能安排出时间,他就会去——虽然每次他这个看比赛的比普鲁申科这个要打比赛的还紧张。表演滑时他们也曾并肩站在冰场之上,而普鲁申科热爱这种场合。在那个冰场上,埃德文完完全全是属于他的。他演奏专门为他而写的乐曲,并且只为他而演奏。

等他缓过神来时他们已经有十年交情了。除了米申的目光外,他最熟悉的就是埃德文的目光。哪怕在埃德文该集中注意力在演奏上时,普鲁申科也能捕捉到埃德文于短暂间隙中投向他的视线。

那视线很好辨认。这世上没有人会像埃德文那样注视他。米申的目光一贯带着严肃与更高的要求,似乎对他永不满意;他的对手的目光经常是或敌视或仰慕;他的粉丝总是激动而火热地注视。只有埃德文,他的神色永远温和,但他的灵魂因艺术而狂热。当他看着他时,那目光不给他下任何定义。

埃德文的目光可以包含任何情绪,又似乎不带任何情绪。

它只是……存在。

现在埃德文又在注视他了。普鲁申科刚刚结束了一个自由燕式,接下来他该绕场一圈,然后在冰场正中跳一个3A。

他朝埃德文露出他最标准的商业微笑,摆出了4T的起跳动作。

毫无悬念的摔了,摔得干净利落。摔前他还来得及调整一个伤害不那么大的落地姿势,并且优雅地比了一个“V”的手势。

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立即收声,如同放音机被猝不及防地拔了电源。埃德文提着小金鱼看这个冰上帝王赖着不起来,他看上去有点生气,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老实说,你是不是又想4-3-2?”埃德文边说边走过去。

普鲁申科露出一个“你懂我”的表情,十分无辜地摊手,“习惯成自然。”

埃德文叹气,“起来,冰上冷。”

“不起。”

埃德文看了他一眼,把琴弓换到另一只手,把空手伸向他。

普鲁申科笑嘻嘻地自己从冰上爬起来,不理他那只手。

哟呵,还杠上了。爱德文暗自摇头。普鲁申科拍掉身上的冰屑说,“别你没把我拉起来,我反把你拉下去了。你摔一摔没什么,你的小金鱼要是摔了我可受不起。”

“没想到比起我来你更爱我的琴。”

“那倒不是。你摔了你不会打我,你的琴要是摔了,帕格尼尼老先生的棺材板可能就要压不住了。”

两个人在冰场上神经病一样的笑开了。

 

普鲁申科是三天前到达布拉迪斯拉发的。他刚在巴西结束了一场演出,没有回自己北国的故乡而是直飞了斯洛伐克。

埃德文去机场接他。他们要赶一场当天的新闻发布会,时间很紧,可供他选择的航班很少。他已经尽量选择了一个最正常的了,但他依旧是当地时间凌晨四点多才下的飞机,还晚点了将近半个小时。等普鲁申科下飞机拿行李的时候,埃德文早就到了,他穿着件十分大众的衬衫站在接机的大厅里刷手机,十分不引人注目。

普鲁申科兴高采烈地挥手,等埃德文向他走去,又装模作样地抱怨,“大半夜的我不是叫你别来接了吗?”

“不算大半夜,快天亮了,”埃德文陪他拿了行李,顺手就帮他拎着,“再说我不来接你,你到酒店一样能把我吵醒。”

“天亮还早呢,起码两个小时。”普鲁申科打了个哈欠,“天,这几天真够呛。”

他露出委屈的表情,可怜巴巴地看着埃德文,后者失笑,拍了拍他的手臂以示安慰。

马路上很空,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酒店。普鲁申科在这里只能待几个小时,发布会完吃个午饭立刻就要赶下一班飞机,于是他干脆让埃德文订酒店的时候就订双人间,两个人住一间,完美。

路上普鲁申科吃了一条面包,这基本就是他今天的早饭了。虽然他在非赛季不需要那么严格的保持体形,但是他毕竟还是在滑冰的,增重这种事情还是能避免就避免。到酒店后他就一头扎进浴室,埃德文则任劳任怨地帮他放好行李,再把一些生活必需品拿出来。

之后普鲁申科就立刻倒在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埃德文又睡了三个小时,起来吃了早饭又给普鲁申科买了点水果。

接着他在叫普鲁申科起床的时候遇到了问题。生物钟混乱的热尼亚表现出了强烈的反抗情绪,他把被子拉过脑袋就是不肯起床。

他倒有恃无恐。埃德文揉了揉额头,多大的人,当爹都当了好几年了,怎么还这样。要是换了米申在这里,看他好不好意思。

他束手无策地站在床边想了想,最后选择了拎来他的琴,就坐在普鲁申科的床边上拉了一段尖利的高音。

简直是鬼哭狼嚎。普鲁申科顽强地挣扎了半分钟,终于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停。”

他一脸哀怨,但是埃德文笑得非常开心,几乎要笑倒在床上。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是个音乐家!”普鲁申科恼火地说,“你是怎么忍受这种声音在你耳朵边上响的?”

“我也是要练高音区速度的,热尼亚。”埃德文愉快地把小金鱼锁回琴盒里,“有时候练起来就是这样,我早就习惯这个了。你要是还不想起来,我还可以给你模仿一段锯木头。”

“你简直拉低了艺术家的下限。”普鲁申科翻着白眼控诉,又无力地倒回床上。

一个小时后他们坐在前往新闻发布会的车上,普鲁申科啃着苹果,埃德文降下车窗,容许中欧精灵般的阳光落进车里,在普鲁申科清浅的瞳孔中映出彩虹般的光芒。

他看起来几乎不像是凡间的人。

埃德文在人生中见过很多相貌出众的人,但平心而论,就长相来看,普鲁申科不算那些人中的一员——他长的不算非常好看,可他是埃德文见过的最美的人。尤其是在冰上时,他就像一个行走的磁场,让人移不开目光。

显然那美不来自于长相,而来自于灵魂。有别于饱读诗书的学者的气质美,他的美更趋近于芭蕾舞者——但他又超出了那些。舞者的美像花朵,既有柔和而绚烂的绽放,又有历经风雨的勃勃生机,那种生机中有着与自然抗衡的力量。这些热尼亚都有,但是他还有别的。他还有经冬不凋的顽强与执着,有与风暴抗争的惊人勇气,有深深指向黑暗地心的根。

埃德文常常为这样一个生命而惊叹。音乐让他敬畏美与艺术,普鲁申科让他敬畏生命,敬畏人——这个人,他在脊椎中钉入了四根4.5cm长的钉子后依然坚持参赛,持续了三个月高强度体能训练,直到最后硬生生震断了那枚钉子。

在认识他之前,埃德文无法想象一个人能坚韧到这个程度。同样,在认识他之前,他从不知道也不关心四周跳对脊椎的冲击力如同从两层楼处坠落。

从前他读海明威的《老人与海》,看到年迈的渔夫出海捕鱼,与一条大马林鱼搏斗,与鲨群搏斗,又与整个海洋搏斗,几入死境后他精疲力竭地归来,却只带回了一副鱼骨。当年他因这个结局而彻夜不得入眠,却没有想到十多年后他竟真的遇上了这样一个人,明知希望渺茫也依旧要拼上性命去赌一把,但最终带回来的只有一身血淋淋的伤口。

他想热尼亚到底还是个俄罗斯人。在那个终年冰封的国度,他的祖祖辈辈已经为那片土地流干了泪,淌尽了血,最终才将那惨烈烙印进血脉里流传下去,教他们的子子孙孙都怀着置生死于度外的悲壮,就算拼尽一切,也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脚下那片土地。

作为一个运动员,那是叶甫根尼·普鲁申科最初也是最后的坚持——无论他能不能跳跃,无论他能不能得奖,只要他还站在那片冰场上,他就是王,没有任何人能从他手里夺走任何东西,除非他自己选择放弃。

 

新闻发布会的时候记者问了埃德文一些奇怪的问题。

老实说那是很老套的问题了。以前有记者问过,普鲁申科自己开玩笑的时候也问过:你怎么评价普鲁申科这个人?

埃德文记得当年他的回答是“非同寻常”。

其实他认为有很多词可以评价普鲁申科,坚韧,强悍,不服输,等等等等,他做过很多惊人的事情。但是那听上去总是很片面,那是构成普鲁申科的一部分,但是并不能概括这个人。

他现在仍然觉得普鲁申科非同寻常。但是他们已经认识了快十五年了,他们的合作时间也超出了他曾以为的“一次性”,又超出了他“十年”的预估,他认为他有必要说点别的东西,一些新的、更深层次的认识。

他给出了一个回答。

 

新闻发布会结束后他们一起去吃午饭,普鲁申科依然吃着有益于保持体形的蔬菜沙拉。午饭后埃德文送他去机场,他的脸色有点黑,在接下来的一天中他还要飞三个国家,之后他才能回到俄罗斯。这不是个轻松的行程,尤其是在他的时差没怎么调好的情况下。

“过两天我也要去圣彼得堡,”埃德文安抚他,“也许能待一段时间。你放心,你摆脱不了我的。”

普鲁申科立刻来了精神,“你才是放心,我说了只要你来,衣食住行全不用你操心,这个承诺永久有效。”

“除非在赛季。”

“除非在赛季。”普鲁申科摊手,“不过接下去我也不太可能有赛季了,所以还是永久有效。”

埃德文不让自己去想他在暗示什么。

于是,两天之后,他们一起站到了冰场上。

 

除非录制节目和正式表演,埃德文很少带着小金鱼到冰场,为普鲁申科制作长节目伴奏的时候也很少带着小金鱼直接在冰场寻找灵感试图创作,这一般都是他们会在埃德文于布达佩斯的工作室里才会做的事情。斯特拉迪瓦里琴的保养非常严格,连温度湿度都要控制在一定范围,带着这把琴上冰太久不会是个好主意。

但是那天是个意外。他们约定了等埃德文办完自己来圣彼得堡的公事后就在冰场见面,玩一会儿或许再练练十二月达布拉迪斯拉发的商演节目,然后一起去普鲁申科家吃晚饭。然而等埃德文办完事后已经有点迟了,圣彼得堡的交通又十分要命,回酒店怕是来不及了,他于是就带着小金鱼直奔冰场。

普鲁申科包了五个小时的冰场,以确保上面没有别人。虽然他很习惯于在拥挤的场地练习,毕竟曾经在米申门下的时候练习场也是人满为患——他当时练了挺久才学会滑冰的时候注意身边别滑得忘我然后撞上人,更别提赛前选手练习或者商演排练时也是许多人站在同一个冰场上,但是偶尔当他有条件的时候,他还是会选择一个人承包整片冰场。

他一向不喜欢和别人分享冰场。埃德文曾经跟他分析他的行为,说这是典型的领地意识,你的就是你的,别人绝对不能碰。

他嗤之以鼻,用“我都和你分享那么多次冰场了你看见我对你张牙舞爪过一次吗”作为反驳。

埃德文耸耸肩,不再说了。

于是等埃德文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普鲁申科一个人,连音乐都没放,就一个人在冰场上起舞,竟然还滑得很来劲。

埃德文认出了那是肖邦,他们三月时在华沙的节目。他看了一会儿,取出了自己的小金鱼,在场外拉起来。

普鲁申科遥遥向他比了个大拇指,继续滑,接着4T——跳前还非常欠揍地朝他笑。然后摔了。

还不肯起来。

埃德文叹气,拿他毫无办法。

他们开了会儿玩笑,普鲁申科对他的迟到表示了谴责,但是明显在埃德文缺席的时间中他自己滑着滑着也嗨了,没聊两下又兴冲冲地滑走了。

埃德文懒得去更衣室拿鞋套,备用练习琴在酒店不在冰场,他也不想让小金鱼在冰面上待太久,干脆就在场外找了个视线好的地方默默欣赏,有兴趣的时候拉一下,坐等普鲁申科玩够了休息。

他在冰上旋转。双手由张开到合拢,如同一朵收敛起花瓣与美的锋芒的花朵。埃德文突然想起——尽管他从未忘却,但是他总是会在这样的时刻如同前所未有般地被点醒——这就是他们合作至今的一切原因,这就是他只为他编曲创作的一切原因。在这样特定的时刻,他难以抑制自己想要为之创作的欲望,想要留下一些能被永久记住的东西,能使这样的美永久留存的东西。

关于音乐与舞蹈,玫瑰与诗行;关于西伯利亚寒山苦夜的矿藏星火,关于极北荒原席卷驻留的风暴与冰雪。普鲁申科就长在这样的荒凉的地方,在这里人如此渺小,但他却燃起了火焰,直逼天穹。

普鲁申科突然直直跪了下去,以一种张开双臂拥抱世界的姿势用膝盖向埃德文滑来。

埃德文不为所动。

“你用的是我的经典姿势。”他提醒道。

普鲁申科嘁了一声,站起来甩甩腿,自如地抬起一条腿架在围栏上,“又不是你专用。”

埃德文不置可否。普鲁申科以一种扭曲但是毫无违和感的姿势架着腿同时半趴到围栏上靠近埃德文,说,“哦对你一说我想起来了。上午的时候我看见我儿子又在重看我当年的一些视频,我看见的时候他刚好在放06年冬奥的表演滑。”

“唔,托斯卡啊。”

“是啊。当年现场的时候我没觉得什么,然后你知道我也没有重看自己滑成个什么样的习惯。”他比了个手势让埃德文靠近点,“挺久没看到那个了,视频里看见你直接跪了吓我一跳。我记得当时我们从来没排练过这个内容啊,你怎么想的突然就给跪了,还好当时我没给你吓出差错。”

“因为我震撼于您冰上的英姿。”埃德文从善如流,“我这么说你开心了?”

普鲁申科翻了个白眼,“你要是再真诚点我会更开心。”

埃德文失笑,“反正艺术效果挺好,我们都赞同过的,后来我也没少跪。”

他说着就以一种夸张的、宛如觐见皇帝的姿势来了个跪拜之礼,普鲁申科也十分入戏地一起玩,“爱卿免礼。”

冰场的工作人员司空见惯,一脸冷漠。

 

晚饭很愉快,普鲁申科的家人都是很好的人,他们都是老相识了,亚娜和普鲁申科一起度假的时候没少叫上埃德文。事实上,普鲁申科在和亚娜度蜜月假期的时候都叫上了埃德文。

这算是一个欧洲独特的传统,大约是起源于英国,但许多欧洲人也都会这么做。在度蜜月假期的时候叫上自己最亲密的朋友一起,共同分享幸福与喜悦。普鲁申科喜爱许多欧洲习俗,这一条也不例外,而就埃德文而言,能作为普鲁申科最亲密的朋友,他感到十分幸运。

吃完饭两人出门散步,顺便普鲁申科送埃德文回酒店。他们溜溜达达走在圣彼得堡的大街上,普鲁申科搭着埃德文的肩膀,“明天亚娜批了我一天假和你去玩,想去哪?滑雪怎么样?”他话锋一转,“还是你想让我继续教你练练滑冰?”

埃德文苦笑摇头,拿他无可奈何。“滑冰还是算了,”他说,“这么多年你还没看出来我不适合这个运动?”

普鲁申科戏谑地笑,“那还是滑雪?”

“滑雪。也许我们可以去早一点,我想顺便去看看日出。”

“那片地方看日出确实不错,山脚下,那有一片视野开阔的空地,你记得吗?我们从山顶滑下来的地方。可惜那么早没有办法坐缆车上山,否则山上视野更好。”普鲁申科想了想,“怎么突然想到去看日出?”

“这么说……创作需要。”

“如果你想在那里拍MV,我敬你是条汉子。”普鲁申科怜悯道,“除非你能穿着厚厚的羽绒衣拉琴。”

“那我目前可能是还没有那么疯狂的想法。”埃德文失笑。

 

第二天天没亮时他们就踏上了通往郊外的路,普鲁申科开车。埃德文自己车技不怎么样,但是他一向对于普鲁申科开车感到心惊胆战,原因大概在于他已经不止一次看见普鲁申科边开车边接受采访、边开车边打电话或者边开车边和人聊天聊得神采飞扬,每一次他都忍不住想说就算对于俄罗斯标准来说这都有点过了吧。

时下是九月,正好是圣彼得堡昼夜时长还算正常的时间段,他们不用起的非常早去看日出。普鲁申科边开车边说起他从前在米申那里训练的时候有过露天训练场,每天到训练场就看见日出都是家常便饭。

“你应该见过俄罗斯的日出。我相信你对俄罗斯的严酷气候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那次了。”普鲁申科说,“你有印象吗?以前巡演的时候有经过西伯利亚荒原,一整个晚上开车穿越森林,早上才到达目的地,路上刚好能赶上日出。”

“我记得那一次。那次你在车里睡得可香了。”

“是啊,所以我除了漆黑一片的夜景外什么也不记得。”

“我其实和你差不多,后来我也睡着了,车到了我才醒。”埃德文打了个哈欠,“所以我对西伯利亚的唯一记忆就是那儿环境险恶对人类一点都不友好,没有任何美感。”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了目的地。时间卡的刚刚好,他们换好衣服停好车后走到那片广阔的雪地,不远处就是乘坐缆车的地方,四周都是苍茫的树林,一片深沉近黑的墨绿。他们站在苍白的晨光中,一同仰望天空一点点褪去暗色,爬上黎明的霞光。

静默笼罩了他们。笼罩了片刻。

“闪现出什么创作的灵感了吗?”普鲁申科带着点调侃的笑意问。

“我只回想起了你们这个地方是有多不适合居住。”埃德文打了个寒颤,诚实地回答。

普鲁申科冲他意味不明地笑。“来热热身怎么样?”他提议。

埃德文面无表情,十分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鉴于这个场景已经发生了他也数不清多少次了。他看过这表情太多次,如今他已经相当明白,一旦普鲁申科露出这样的笑容,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

普鲁申科敏捷地团了一个雪球扔向他。

好吧,热身。埃德文想叹气,但是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在雪上行走不是那么方便,但是普鲁申科毫无疑问有着比埃德文更多的经历与经验,他经车熟路攻击力又高,更让人无可奈何的是他的“不爱输”性格在这样的日常打闹上也能发挥的淋漓尽致,于是埃德文基本上就只有被碾压的命。

多年来埃德文已经非常习惯这个情况,且一直像宠一个撒娇弟弟一样容忍普鲁申科经常性的孩子气。在他和普鲁申科毫无形象宛如六岁小朋友一样打打闹闹的时候他都是输多胜少,职业差距和年龄差都摆在那里,能赢几次他都相当兴奋。

雪地传音效果非常好,埃德文甚至能听到他们的喊叫声和大笑声传出去后又被风给带了回来。他们疯了一会儿,在天彻底亮了的时候勉强停下来,为了不错过太阳从远方的雪峰升起的情景。普鲁申科喘着气从他的战略攻击阵地走向埃德文,边拍掉身上的雪边笑。

“是啊是啊,非常好笑。”埃德文伸手把他拉到身边,“你几岁了热尼亚?”

“比你年轻。”普鲁申科哼了一声,鬼鬼祟祟地把魔爪伸向埃德文的头发,试图把它们折腾得更乱一点,半路被埃德文截住,未果。

在他们不安分的嬉闹中朝阳升起来了。某一瞬间他们几乎同时停止了动作,统一步调地望向同一个方向,在他们身后的雪山投下的巨大的阴影中带着不自知的敬畏,任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在他们的视网膜上留下同样璀璨的痕迹。而他们面前的苍穹辽阔,遥远山峦的轮廓在朦胧云雾中绵延。

普鲁申科敬畏很多东西,包括大自然。他见过很多美景,也见过很多日出,但是美总能突破他的防线,尤其是这样壮丽而磅礴的美,每一次日出仍让他感觉如即将开始一个新的世界。他天性不喜静,如今却罕见地静伫原地,任由寂静的黎明统领它的土地。

他们在原地可能待了有五六分钟到十分钟,直到有他人的到来打破了他们失神般的伫立,似乎是来早了的游客,不会说俄语的外国人。普鲁申科拉了拉埃德文,后知后觉地打了个抖,在黎明的雪地站久了比在冰场上冷得多。他们走动起来,走到那伙游人的近处时普鲁申科竟然被认出来了,签了名后他们用英语攀谈了一会儿,但是因为英语不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的母语所以他们也没有谈太久。接着他们与那伙人分开往远处走,埃德文看他跃跃欲试的眼神猜测他大概是想找个没人空旷的地方把之前那场没打完的雪仗打完。

埃德文没忍住叹气。

最后他们确实还是把那场没打完的雪仗打完了,一直打到了缆车开放可以上山为止。打完后埃德文感觉他们大概可以省略上山后的一切热身准备,并且埃德文深刻怀疑他到山顶能不能缓过来有精力去滑雪。但是反观他边上那个活蹦乱跳兴高采烈精力十足的运动员,他感到自己的身体素质受到了深深的打击。

当他们坐在缆车上开始谈天说地聊得没边的时候,缆车升到了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四处望去尽是层层树影,深色的枝叶和星星点点银色的雪,浪潮般在风中起伏。埃德文几乎感到困了,遗憾的是普鲁申科完全没有想让他休息的意思,拉着他从“欸你看那边那片影子像什么”扯到“圣彼得堡有一家新开的日本料理店的寿司很好吃”,从家常扯到节目,从最近他的儿子在冰上的进步扯到自己打算退役。

等等。

埃德文的睡意立刻烟消云散,“你刚刚说了什么?”

普鲁申科云淡风轻地重复,“我打算明年就宣布退役。”末了还无辜地冲他眨眨眼。

埃德文无言以对。

很久以来普鲁申科一直有着这样的习惯,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突然语不惊人死不休。上一次他和埃德文说他打算重回赛场的时候,他们正坐在一家餐厅里讨论着那里的海鲜和披萨,结果下一秒普鲁申科就毫无防备地表示我要复出了,你来给我编曲怎么样。

当时埃德文懵了一下,还以为普鲁申科在说商演的节目,于是就条件反射回答了一个好,答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他要复出温哥华的冬奥。

简直让人措手不及。

普鲁申科捅了捅他的手臂,“喂,给个反应啊?”

“哦,”埃德文似乎回过神,“你终于不折腾你自己的脊椎了,挺好的。”

“你就不想说点什么?”普鲁申科似乎对他的反应有点不满意,“发表点意见?”

“我发表意见要是有什么用,你复出的时候我就该发表了,还等到现在。”埃德文的语气不急不缓,“你自己知道你在做什么就行,别再有一次索契我就感谢上帝了。”

这下轮到普鲁申科沉默了。

 

索契的冬奥会真是吓到了所有人,从粉丝到亲人朋友到普鲁申科自己。

不是所有做完手术的人都会面临钉子断在身体里的情况,尤其是那颗钉子还就在脊柱附近。普鲁申科非常幸运,他在最坏的情况中拥有了最好的运气。

那一年的索契发生了不少事,托俄罗斯那一年颁布的反同性恋法案的福,外界舆论抗议的声音此起彼伏,一场奥运办下来看得人战战兢兢,参赛的出柜运动员也是人心惶惶,包括他和普鲁申科共同的朋友——约翰尼·威尔也作为解说员出现在索契,后来他听说威尔还参与了一部关于LGBT平权的索契奥运纪录片。

同样是那一年,比兰创作了俄语版的奥运主题曲,埃德文也创作了《最好的普鲁申科》并录制了MV表达对普鲁申科的支持。但也是那一年,普鲁申科因伤退出奥运。

在埃德文的记忆里普鲁申科极少因伤退赛过,更不要说奥运。冬奥会的名额限定使得参加奥运的运动员所背负的东西超出参加任何比赛所要背负的。这么多年来他带高烧上过场,半月板碎裂还继续跳四周米申都劝不住,打封闭比赛更是家常便饭不在话下。可以说要么不参赛,只要参了赛,那天打雷劈都不能让他退赛。

埃德文知道退赛的消息是在他还没有出发去索契的时候,当时这条新闻铺天盖地占满了头条。他推测普鲁申科突然宣布退赛一定有很多事要处理,他也不敢贸然打电话过去,于是只能心急如焚地等普鲁申科主动联系他。他一直等到那天晚些时候普鲁申科才打来电话,他听上去相当疲倦,但状态倒还正常,一开口就是絮絮叨叨地报怨他的队医勒令他在床修养连手机都不让他碰,家人还是亚娜联系的,媒体也是米申出面替他打发。埃德文非常担心,但是普鲁申科一再保证自己没出大事,只是旧伤复发,这时候上场会有很大风险才选择了退赛,什么事情都没有,让埃德文也不用去索契了,因为反正过不久他也要离开索契接受治疗。

于是埃德文将信将疑挂断电话。

事后埃德文觉得自己在深知普鲁申科说话只能信三分,只报喜不报忧的性格后还信了他的鬼话,一定是脑子不正常。这么多年他从不轻易因伤退赛,这次分明是奥运他却退了赛,怎么可能没出大事。

好在等他反应过来时还不算为时已晚。埃德文联系了在现场的威尔,他告诉他,“我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大概是练习的时候出了点问题,米申教练说可能是钉子出了什么情况,现在好像还在检查,具体我们都不清楚。”他顿了顿,问,“你要来吗?现在俄罗斯舆论对他似乎不是太友好。”

这倒是可以想象,毕竟有些媒体连装伤都敢说出来,不过这不是目前埃德文最在意的事。接着他又联系了亚娜,了解了一些具体情况,并且毫不意外地得知了这个一向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要滞留俄罗斯到26号才出发去以色列手术,并且期间还会去参加一些采访和活动,好像他说的“马上离开索契”被他吃了一样。

所以在埃德文见到普鲁申科前他还是带着一股无名火。但当他推开病房门看见某个脸色难看但是趴在床上双眼发亮十分兴奋地朝他挥手并控诉“我都无聊得要爆炸了你竟然没有带琴来!”的腰伤腰痛青年时,他叹口气,仅存的一点怒气也立刻烟消云散。

他们相识十年,而埃德文总做不到对普鲁申科发火,这大概也是他们从来没吵过架的原因。

何况这从头到尾也都是普鲁申科自己的坚持和选择,他们没有人反对,现在这个局面也不能说从来没想过。当初普鲁申科决定重回赛场的时候,亚娜一如既往支持他的一切决定,埃德文得到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会斟酌利弊”的保证后也二话不说站在了他身后,连米申听了他重回训练营的决定后也只是平静地点了个头说“那你来吧”。他们不需要提醒普鲁申科他将要面对的一切,更不需要告诉他什么明智什么不明智,外界嘲讽打击的声音太多了,他不需要更多。

他的回归显然很成功,温哥华的金牌本该是他的,但他也付出了相当沉重的代价。从温哥华后他就不断接受手术,新伤旧伤密集出现,好像他的年龄和身体终于开始对他进行一场迟来的报复。他开始治疗和训练交杂进行,直到索契。那之后他缓慢地修养了很长时间,现在想起来,埃德文觉得那仿佛是他在默默承认某种必然的失败。

普鲁申科从不甘于失败,也从不悲观消极、沉溺过去。他二十七岁坚持复出,三十岁生日演出他给起了个“总共也才三十岁”的名字,似某种幽默的自嘲。但索契过后,他开始作出某种隐秘的屈服:像每一个凡人一样,向岁月妥协,承认世上总有他竭尽全力也做不到的事情,承认就算王子成了皇帝,但是终有一天皇帝也是要退下宝座的。

而现在那位皇帝逆光看着埃德文,双眼清澈坚定,还有依稀可见的年轻时的肆意张扬,无拘无束。缆车已经升过了树林,在他身后升起的是夺目的朝阳。“我说过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他说,“我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那片赛场不需要上一个时代遗留下来的人。每一个运动员在踏上赛场的那一刻就该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离开那个地方,至少我试过了,我能对自己说我不后悔。”

人要付出多少才能做到让自己不后悔?

对于普鲁申科来说,如果他当时没有及时停下,那可能会是他的后半生。

埃德文揉了揉额头,手放下时他微笑。“也好。”他说,“你早该功成身退了,享受一下正常人的生活,遛遛狗当当教练,每年接点商演,也很好。”

普鲁申科定定看着他,也笑。

“是挺好。”他伸了个懒腰,“哎呀现在真是后生可畏啊,转眼我就是个退休的老年人啦。”

“冰场上的老年人而已。”埃德文说,“你还年轻着呢,退休可能还得等个几年。”

普鲁申科做出一个“我很强壮”的动作,埃德文跟着他哈哈哈,普鲁申科又说我琢磨着要不要明年再来一个三十五岁生日公演,庆祝一下我退役。

埃德文:“你要是不嫌麻烦你就请便,不过我估摸着媒体肯定很高兴。”

“……或者就办一个小型聚会,家人一起,再邀请一些朋友,还有你和米申。”

“米申教练就算了,”埃德文奇道,“我为什么也要单独分开来算?”

“因为你是专门给我编曲伴奏的。”普鲁申科振振有词。

“……什么时候我成你职业编曲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自己说的,除了我你不给任何人编曲。”普鲁申科笑得狡黠,“就算你让我翻出当年你说这话的采访我也还是翻得到的。”

“……”埃德文叹气。

“所以,编曲的,生日礼物想好送什么没?”

埃德文耸肩,“你猜。”

他们到达了山顶。在他们各自穿戴齐全直到整装待发的时间内埃德文全程保持玩味而神秘的微笑,任凭普鲁申科使尽浑身解数花言巧语威逼利诱死缠烂打也拒绝透露关于生日礼物的任何想法。

“也许我可以给你写首曲子,谁知道。”埃德文望天道。

“你也没少给我写曲子,有什么区别,这也太没诚意了。”普鲁申科表示了嫌弃,“拒绝。”

埃德文乐了,“以前那是给你改编的,你还得付我工钱好吗,当然有区别。而且以前给你编曲你还不满意动不动就打回重改,来来回回三四十次的,我要是给你写曲子,管你喜不喜欢,反正曲子是我写的,我想不改就不改。”

普鲁申科翻了个白眼,随手拿雪杖挑起一团雪砸过去。

“干什么,”埃德文敏捷避过,“难不成你还想踏着滑雪板打雪仗?”

“那大概会发展成击剑。”普鲁申科举起雪杖摆出一个击剑的起手式,埃德文嗤笑。

人越来越多了。普鲁申科蹦跶了一下,调整好方向,面对那一片金色的雪地。

他在光芒中回头,轻快而肆意地朝埃德文笑,他看上去桀骜不驯,像一只高贵的、翱翔云端的鸟,一如初见。

“这次你追得上我吗?”他带着挑衅问。

埃德文站在他身边,与他并肩俯视山下。光明在前方,阴影在身后。

他回答,“可以试试。”

 

 

在斯洛伐克的时候,记者问他:你怎么评价普鲁申科这个人?

现在,他的答案是:千年不遇。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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