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是怎么诞生的？

这恐怕是大陆上最可怖的辛秘，与幽灵一样飘渺，与黑暗一样永久。你在黑暗的迷雾里品尝过最甘甜的恐惧与失落，接收过最美妙的邪恶的灵魂。你在人们耳边低声絮语，用勾人的虚无幻想进行诱惑，再体会他们那堕落的快感；或者你也带着隐约的笑意旁观蝼蚁无谓的挣扎，在他们祈求最恶毒的报复时欣然现身，给他们一些希望——自然是虚幻的，恶魔从不给予人类希望。这是光明干的事，而恶魔与之背道而驰。

于是有人手持着十字架，说恶魔来自最深的地狱，因人类的无尽贪婪与原罪而诞生。你带着隐秘的微笑听着，舌尖滑过尖利的牙齿，修长猩红的眼藏在黑暗中，安然做那绕在树上的蛇。真是人类特有的傲慢，认为万事万物起源于己。你所处、所安睡、所诞生的黑暗，要比人类更久远、比创世更古老。在光明不存在的时候，你就已然与黑暗浑然一体。然后一秒、两秒、三秒，钟声没有响起——钟表还不存在，只有水滴落在迷雾中、声音在黑暗中长久回荡：滴答——滴答——滴答答答答……

之后太阳升起来了，你退回黑暗中去。

但这日子如此无趣。你百无聊赖地想，恶魔以人类对同类的恶欲为乐，可人类的想象力如此贫乏，千百年来一成不变。你对邪恶赞赏有加，对愚蠢不屑一顾，人类二者都占：既邪恶得无可救药，又愚蠢得无法忍受，好在创造力还算值得期待。有时你也惊诧于人类竟能有如此强大的破坏力，能让他们想出这样层出不穷的方法将不幸施加于他人。

然而遗憾的是，这样的人往往不多见。人类之恶确实无穷无尽，可惜大多只是平凡的恶：广布而极具想象力的恶，却如此渺小以至于不值得他干涉。

直到有一天，你在虚无中被浓烈的仇恨与诅咒召唤。那仇恨如此纯粹，却没有邪恶的气息；那诅咒那样刻毒，却满怀绝望的味道——都是你所喜爱的事物。于是你从虚无中踏出来，带着游戏的心态，幻化成了人类的样子，站在一个孩子的面前：那个无比弱小的孩子，带着一身血污站在肮脏的屠宰场里，像一朵最娇嫩的花被撞碎在了坚硬的岩壁上。但这朵花却怀着燃烧的木炭般仇恨的心，把根深深扎进黑暗里，要点燃一把烧尽天堂的大火。

而你前来正是为了成为那把炬火。你带着凌驾众生的力量走到了你的猎物面前，玩味地俯身品味鲜血的猩甜，观察那幼小皮囊下的灵魂值不值得你做一番游戏。如今你的猎物抬起头，神色间毫无惧意，用不容置疑而高高在上的语气命令猎手。

啊，你想。这才有点意思。

于是你留下了，成为了一个执事。你的新主人要求你学习人类的习性与做法，这很无聊，但是又比你在黑暗中游荡的日子要有那么一点挑战性。你不急不缓地开展自己的围猎，同时你的猎物也在猎杀你，你们要分出个高下。

你培养你的猎物，一点一点慢慢塑造他，让玫瑰长出镰刀般尖锐的刺，使他从芸芸众生中走到王座上，再进行最后的收割。你爱你的造物，因为他正如你所预料、所希望的那般甜蜜完美，这和你想吃掉他并不矛盾，就比如人们对待美食、农人对待庄稼。农人当然喜爱丰收，他们砍倒了稻谷，却也为培育出它们付出了辛勤与期望。恶魔也是这样。他们以毁灭表达重视，以死亡表达尊敬，以掠夺表达爱。当他们陷入深沉的爱恋时，那是洪水与火雨，所到之处，要将一切埋葬。

在这点上你的主人待你也是一样。你隐约感到他对你的爱恋，但同时他也肆无忌惮地提出各种要求，并经常以粗暴的方式对待你，呼你即来挥你即去。可你欣赏这点。他明知自己正指挥的是多么强大的力量，却仍旧冷淡而漠然，毫不迷恋、毫不狂热，将你们这段关系扭曲成随手就可以得到般对待，以苛责、冷酷的态度表达对你的依赖与喜爱。你喜欢这样，冷酷一直是黑暗的旧谊。

但你是个恶魔。恶魔引诱人堕落、引诱人偏离初衷。你见过太多人类来来去去如流水，也吞噬过无数罪恶的灵魂。人类啊，只在悲痛时呼喊、只在绝望时悲号，而从不在安逸中警惕、在愉悦中反省。那些与你以灵魂为易的人类，总是在最后痛哭流涕地忏悔，无谓地做最后的挣扎，试图在恶魔手中争取些怜悯之心。但恶魔从不给予怜悯，他们所做的一切只是夺取，连给予也是为了夺取。

你当然明白人类的弱点：对幸福的沉溺，以及对光明的渴望。因贪婪而有所欲求的时候，自然就有了弱点。你用它诱惑他们，又用它嘲笑他们：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更好的生活，这是多么没有追求啊。

所以你信步走在日光下，盘算着要在最光明的地方完成最后的丰收，要以黑暗之名在日光之下公然挑衅。你的主人已经拥有一切了，不是吗？他夺回了伯爵名号，夺回了荣耀，夺回了身份与未婚妻，夺回了城堡与地位。接下来，要么他永不满足，总想着要夺取更多、吞噬一切，最终就只能毁于己手——这种灵魂带着破碎的美味——或成功将世界收于囊中——这样的灵魂谈不上美味，但却是难得的战利品与纪念品；要么他就此安于现状，于是契约默认完成，灵魂献出，幸福只停留片刻，便被夺去。

毕竟这就是恶魔会做的事啊。

于是你跟着他走在城堡的长廊上。你的伯爵身体娇小但高贵威严，挺直脊背以支撑他不屈的尊严与骄傲，他高跟的精致皮鞋在地面上敲击，一声一声进行着最后的计时。而你虚幻了身形，逐渐显露出自己黑暗而高大的真身，对一无所知的猎物伸出黑暗而残酷的手……

——这时你那一无所知的猎物却转过身，他对你说，不，我不需要这一切，也不要这个世界。

我只要我的复仇。仇恨和孤独属于我，光荣和公正则不。

本该落网的猎物逃离了你布下的网。他离开了陷阱，并反过来捕捉到了恶魔的原形。因为你错以为你的猎物属于黑暗，实则相反，他属于光明。

你愣在原地，注视这意外而难得的猎物仰头审视你却不知自己在看什么，照亮了你的一切本质却不自知。他目标清晰、意志坚定，任何外物都无法改变他的想法，他还心存悲悯、怀抱善意——这不是黑暗的喜好，这是光明的品质。但这光明信任你、依赖你、给你权力教导他塑造他，因为在最无望时他只能抓到你；这光明无视美好、放弃幸福只为了达成某个属于黑暗的目的，正如他身边的黑暗立下契约，要思他所思、想他所想，要唯命是从、永不背叛。

你做梦也没有想到你会认这样的一个人为主人。你会甘愿臣服于这样一颗灵魂脚下，让柔弱的花朵驱使暴风骤雨，不用自己黑暗的力量夺取生命反而为守护生命服务。

恶魔从未有过贪婪，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贪婪。但现在你有了自己的欲望与贪婪，他让你看到了它：黑暗要占有光明。不是侵蚀、不是攻占，而是要他彻底理解黑暗、在清醒而冷静时自愿走下云端，承认鲜血的甜蜜、死亡的美丽，你要他成为你的一部分。

他是光明之子，而你把他拉进黑暗的深渊。

你要拥有他、要保护他、要无怨无悔任他驱驰，因为黑暗胆敢妄图拥有光明。

于是你改变主意，不再急于夺取这已身处你囊中的灵魂。你在他面前俯身而跪，这珍贵的猎物伸出自己纤细苍白的手，你亲吻这只手，决定坚守自己的契约，永不离开他。你将转身背对你看似幼小美丽的主人，成为他的长刀与利剑，成为他的盾牌与堡垒，成为他的依靠与欲念，而他将成为你的上帝与君王。你将为他而战，哪怕刀刃染血、王座下尸骨堆积，哪怕为他献出生命。

因为你是黑暗的化身，而此刻他可以拥有你；因为迟早有一天，黑暗也将拥有光明。

END.

好久没写这种文风了，写起来好爽。被豪华游轮拉回了坑，但是此前退坑已久，没看过漫画没重温动漫，我也不确定这样写出来的东西会是什么样。凑合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