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燃烧的狗血之魂支撑我日更。
10
古一为他把门留着。斯蒂芬脱下鞋进入房中,便看见古一盘膝坐在地板上,面前还放着一张小桌。作为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她看上去显得年轻得多,她身体健康,行动无碍,甚至还持续在哥伦比亚教学。
“啊,斯蒂芬。”古一见他走进房间时说,正如几十年前他还是学生时的语气神态。斯蒂芬走上去,同古一一般坐姿坐下,将目光放在面前的茶盏上。
“我去了解了你的那场失误。”古一说。“你的非正式禁止行医限制已经结束了吧,依旧不打算回到手术台前吗?还是说你已经打定主意要让行医执照过期?”
斯蒂芬缓慢而迟钝地眨眼,看上去疲惫而神智涣散,以至于不想做任何申辩或驳斥。
“我知道你会怎么说。”他低语道。
“我会说那确实是个愚蠢的错误,甚至让我怀疑自己的教学水平。也许你在我这里是真的什么都没学到。”古一平淡地道出了自己的评价,话语一如往昔,像刀锋锐利,“但我们都知道这个不是你的问题,斯蒂芬。如果你认真听过我的课,你就知道我的理论,一个医生水平越好,他门前的冤魂就越多。人人都犯错,就算伟大的斯蒂芬·斯特兰奇也会,不管那个错误多愚蠢。你的成功经验已经够多了,你缺的是如何从错误中得到教训。”
“如果我每一次握住手术刀都双手颤抖,我该怎么从错误中得到任何教训?”斯蒂芬几乎是暴躁地回复。他双手握拳,像是忍耐着某种破坏一切的冲动,一字一句中都压上了咬牙切齿的力量。而古一面对着他实质般扑面而来的狂暴情绪浪潮,神色依旧平静,甚至愈加冷冰,好似暴风雨中的坚定磐石。她凝视他,不带任何偏见地透过一具呼吸的躯体凝视他的灵魂。
“在我同意做你的博士生导师之前,我从来不喜欢你。”古一漠然直言道,“你不是我会看好的那类学生。聪明好学,是的,但过于傲慢自大,自我中心。一位医生应当在生死面前冷静自若,但绝不是冷漠无情。你成为一名医生的初始动力也许是无私,但你也早已经在过于顺风顺水的旅程中把它忘干净了。你错误地将你的职业视为你的所有物,但它不是仅与你一人相关。就算现在,你扪心自问,你更在意的是一个人因为你死了,还是你犯了一个不该犯的错误?你入学时背过的希波克拉底誓言真的进到你心里去了吗?”
斯蒂芬许久没有回答。他的一切狂躁情绪都被浇灭了。他偏过头去,短暂地闭上眼睛,半晌后才用冰冷的嘲讽语气问,“既然你从来没有看好过我,那你又何必收我作为学生,等到现在才来表示你有多么失望呢?”
他直视自己从前的导师。你是想看到我的失败吗?他在心中的阴暗某处说出下一句话:现在你看到了。你开心了吗?
但古一只是用那双淡色眸子看他一眼,就让他心中所有的阴影无所遁形。
“因为你身上尚存其余可能性。”古一简单地答道,“你只需要睁开眼睛。”
看一看那些将性命交付与你的人。看一看那些你帮助的人。看一看那些试图帮助你的人,那不是施舍。心存悲悯不是一种恶毒的讽刺,仁慈是人间至善。
医者仁心,是为旱作河,为漂作筏,为病作衣,为冥作光。
你已经足够了解自己有多自私了。古一说,试着找找自己无私的部分。
他在刹那间顿悟。古一在等待这个时刻,她在等待斯蒂芬真真正正面对死亡的时刻。很多年来他试图逃避它,试图掌控它,但他甚至不敢真正面对它,因为死亡曾在过早时经过他心中的花园,肆虐扫荡过后只留下荒土。他过早体会过死亡留下的悲痛,却尚还不能理解其中的意义。从那之后他以冷酷面对生死,以为这就是最终解答,只有这样可以让他不受到伤害,直到有人真正因他的失误而死,那死亡才撕开他的所有防御。
他只是不明白痛苦为什么是财富。事实上,痛苦确实不是。将痛苦转为力量的过程才是。将死亡化作生命意义的过程才是。一名从不在意他人生死的医生只是空有行医技术的人,而不能称为医生,因为他丝毫不能体会死亡的痛苦,更不必说其中的沉重含义。
死亡如此多情。
没有面对过死亡的人不懂何为生命,拯救生命更是无从谈起。
斯蒂芬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在苦涩之后品尝到鲜活的清甜。
“我曾与许多智者同行。”斯蒂芬低声喃喃道,带着深厚的敬重感激之情,“但只有您才是我的师父。”
“只有你才是你自己的师父。”古一为他斟满一杯新茶,“你现在理解了,虽然有些迟,但总比永远不知道好。”
斯蒂芬出了口气。“也许我可以退下来做些别的。”他说,“急诊,医疗诊断咨询,也许教授也说不定。”
这感觉很奇怪,像是放走了心里的一只风筝。当风筝线紧绷着、割得他的手鲜血淋漓时他都死咬着不放,在那线松下来时他反而能够更自如地谈起其他选择。
他知道自己那疯狂的执念消散了。让他庆幸的是,他能够自己选择前路如何。
接下来他们分享完了那一小壶茶,斯蒂芬感到了很长一段时间来难以获得的安宁。而后古一看了看时间,表示她该去上课了。斯蒂芬适时起身,在目送古一去书桌前整理教案时突然有了种奇妙的预感,像是天启。
“有没有任何可能托尼在先前找过你?”他问道。
古一转过身来。“我答应了他不向你提起这事,我本身也不爱介入学生的感情生活,”她似笑非笑地说,“但这是你自己猜到的,我也就没有话说了。是的,他来请求我找你谈一谈。或者说,他的原话是‘他需要一个人来他骂一顿’。”
斯蒂芬发出一声细小的叹息。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穿上鞋踏出门去,又在合上大门前稍稍犹豫。
“如果我最终还是没能明白,”他背着身问道,“您会对我失望吗?”
古一轻笑。
这无足轻重。她回答,唯一重要的是,你是否对你自己失望。
斯蒂芬回到了他的岗位上。他还没有开始接手术,但他确实回到医院了。他的同事们欢迎了他,而他也第一次感受到了真心实意,尽管不喜欢他的同事依旧不喜欢他。他感慨从前他竟然从来没有意识到那些人的善意,他从前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自己。
他花了一段时间请求克里斯汀的原谅。这过程不是特别困难,虽然僵持了一小段时间,请求托尼的原谅才是最困难的那个。不仅在于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得到原谅,还在于他不知道如何去请求原谅。这有点傻,他们从来没有正式恋爱过,最多也就是暧昧吧,但他这会儿却扭捏得像个恋爱中的智障青少年,纠结着不知从何开口。
而等他终于下定决心时,他却发现他联系不到托尼了。那台座机电话不再有人接听,而他从古一那里得知的托尼的私人电话似乎屏蔽了他。从各种新闻上看,斯塔克工业则好巧不巧进入了一个多事之秋。媒体向来喜欢放大问题,比如“托尼·斯塔克与董事会疑似不和,斯塔克王国似将陷入动荡”“中东局势动荡,斯塔克工业究竟扮演何种角色”等等这类。但斯蒂芬确实从中获得了一些有价值的信息,尽管都是从细枝末节中:托尼大概在策划着推行些什么决策,那个决策在管理层遇到了显然不小的阻碍。
于是斯蒂芬估计托尼此刻没有心思处理他们的私人问题。如果花花公子甚至停止出现在playboy杂志和桃色新闻上,那大约就代表他真的太忙了。
与此同时斯蒂芬也逐渐步入了忙碌的日常工作生活中,渐渐失去了为感情问题焦虑的机会。他不再一接过手术刀就手抖,他在几场由他辅助的手术中克服了这个问题。在实习期过后他再也没在手术中扮演过过辅助医师,而现在他仿佛突然拥有了无尽耐心,科室中的其他人都说他与离职前判若两人,并纷纷断言“神经外科医学界的天赐宠儿”应该很快就能恢复到他的巅峰水平。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斯蒂芬在这时候申请转科室,他要去急诊。
这决定轰动一时,院长亲自跑下来向他确认。“你的位置无可取代,”他尝试和斯蒂芬讲道理,“去急诊工作可能使我们的研究进度落后许多。”
“我很快就会回到研究中的。”他保证道,“我只是要去重新找回我想成为一个医生的根本。”
院长最后还是只能叹口气,签了他的调任申请。“你确实不一样了。”他在离开前说,“你从前可说不出这种话。”
于是克里斯汀迎来了她新的同科室搭档。“真的吗?”她抱着手臂靠在门边说,“你那套‘急诊是浪费我的才华’言论跑哪去了?”
“被残酷的生活碾压在车轮下了。”斯蒂芬向她露出一个微笑,“拜托,你想把我拉到急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美梦一朝成真,你不高兴吗?”
“我高兴个鬼。”克里斯汀朝他砸去一叠病例,“世界都是围着你转的,是吧?”
“不,克里斯汀。”斯蒂芬接过病例,“世界可以围着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一个人转。”
克里斯汀挑起眉。“喔。”她说,“那这可新奇了。”
从那之后他开始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工作,急诊室就像战场,几乎没一刻能休息,而他还要在值班时抽出些零碎时间将他颓废的那几个月缺的研究进度赶上。在尖端研究中几个月的缺席可能无关紧要,也可能是致命的。真正忙的时候他甚至没什么机会想起托尼,只有偶尔在茶水间的杂志与电视上看见新闻,才恍然想起他们先前有过的短暂会面。这情形就宛如回到了几年前,他们再次因为某些不可反抗的原因陷入僵局,断开联系,各自的路泾渭分明,连一点交集都不再有。
有时斯蒂芬难免悲观。也许这就是他们该有的关系,也许这就是他们正常的生活方式。
久而久之他也快慢慢习惯这种关系了。他每周都做出一次通讯尝试,有时写一些邮件,尽管他并不确定会不会被托尼的系统直接分到垃圾邮件那块去。他持续这么做,直到他从急诊回到神经外科,直到他的技术越来越好,手术死亡率越来越低,直到他的研究取得一个又一个突破性进展,直到托尼第一次回复他的邮件。一张美丽的海滨落日照片,他看见深沉的、波光粼粼的海面,层云被染成饱满瑰丽的紫红色,而在海与天的边缘一轮暗金色落日被凝固在下沉的时刻。斯蒂芬将它保存下来。
这也很好。他想,他们都拥有了一些东西,也失去了一些东西,但到头来他们还有希望。
这生活就这样继续下去。直到某天深夜他结束了一场漫长的手术,在脱下工作服时听见了电视里循环播放的新闻。
斯塔克工业的总裁失踪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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